为心灵腾一片茵地
每天闹钟准时将你吵醒,你胡乱漱洗一番,得做炊事,油盐酱醋把一颗心腌得五味俱全。俄顷,你又忙着找小钱排队买油条,你的女儿书包带断了,哇哇哭着,等你收拾停当,你得推着破车上班。签到后,你还得考虑如何应付经常给你穿小鞋的领导。外面的梅雨惹得你心情很坏,但你无暇考虑,你算计着如何抽空去股市看看,你还得想着在下班时去菜铺购点什么。?
一天又过去了……只有在半夜摸摸胸骨,咽咽喉涎时,你才觉得疲惫的身心再难烛照灵魂的造访。?
当你喜欢想念童年无忧无虑的年华时,你已中年。你的口才蛮可以指点江山,却只能屈尊做一名推销员;你有出色的文才,只能在繁缛的公文中蟹居。或许更糟,你将壮行塔克拉玛干的雄心转化为麻将桌上的一碰一糊。你的同学少年的你,你的红笺写诗的你,像雾障一样模糊了你。你成了一只丧失浪漫飞翔的穴鸟,蜗居在慵懒的沙发上,让一张杂七杂八的晚报和花哨的电视遮蔽了。?
当你开始怀念淡巴菰一盒、围炉品茗的日子,你已老了,嘴里只剩下黄豆一样的几颗牙齿。你看着有人在酒绿灯红中,在脂粉中,在层出不穷的电脑软件上发泄过剩欲望时,你感慨着,举一杯茶以概其余。?
所以有人三十岁已死了,只不过没埋在土中。但如果有谁再做“登车揽辔,有澄清之志”,恐怕连自己的狗都要笑出声。另有两种报纸还在虚构现代青年志气的虚形:证券和体育。总是急功近利,匆忙急躁。?
我常在想,如果地球演化的过程再来一次,几乎可以肯定不会再产生出人类这一支,也许连我们称为意识的东西也不会产生。人类不过是宇宙过程的一个偶尔添加物,头顶的太阳不是为了人类而辉煌,我们的存在只是微乎其微的细节。
人是多么狭小,“时间的癌症又在吞噬我们。”(享利·米特)肉体又多么卑陬,它的重量是丝质的。当我们看着曳长裙的贵妇人、镀金的马车、献鼻烟壶的朝贵、猎装的世家弟子,终化为冢侧的花草,凭人唏嘘。那么,像白居易所说:“蜗牛角上争何事?”是的,不管是英雄、圣贤、流寇暴君、绝代佳人、盖世才子,生命的一次使人不得不去拷问:活着的意义。?
问题是人想飞的灵魂只能陷身日常的琐屑,只能做一只在草丛觅食的蓬间雀。 不乏有人遁迹山林、享受清风明月,“侣鱼虾而友麋鹿”、“看云卷云舒、任花开花落”,过那种高蹈隐逸的生活。像诗人济慈宁愿长时间守着一株花,看那花苞徐徐展瓣,以为人间至乐。像嵇康在大树底下扬槌打铁,“浊酒一杯,弹琴一曲”、“俯仰自得、心游太玄。”像《传灯录》中“寸丝不挂”的陆亘。他们给我们的启示是:虽然我们是俗人,尘世的樊笼耗用了我们许多的精力,但承认自己是一个俗人,并不以此卸掉“人诗意的栖居。”(海德格尔)时时为自己的心灵腾一片茵地。比如一本闲书以消心中块垒,一杯浮白以抵浮生半日尘梦。让心灵充盈辽远、圣洁、温馨、澄清。
不必用震耳欲聋的打击乐、歇斯底里的喧嚣娱悦着自己的耳朵,你可以在斑驳的茶肆饮一壶,在陆离的小巷溜一圈,或在叠翠的山间,让摇曳的浓荫悦目怡腹。 不必任眼睛享受着刺激惊险的影碟,不必给自己身体享受前卫的衣裙、倜傥的西服。趿一双木屐、桌角史册狼藉,让弃官归田只为“吴中菰菜、莼羹、鲈鱼脍”
的张翰告诉你:人生“贵适意耳。”?
也不必去参禅,只在百忙的尘廛喧嚣中偶尔丢开一切:爱憎、得失、浮躁、浊气。炎凉世态不足入胸次,悠然暇想一个朦胧如梦的下午,你心中蓦然有一股灵光闪烁、明心见性。
于是,生平不解丹青而有画意,不出市廛而有山林意,无论是庭桂芳香或风雨晦冥之时,你都可看见松柏之有心,金石之有音,芝兰之有韵,诗文之有气。于是蠛蠓蚁虱不见其微,五岳昆仑不见其大。于是慵对风月有篷壶,懒陪世事有田庐。 从琐屑、烦忙、欲望的生活中腾出一双手,并拍拭去衣襟上的风尘,为心灵腾一片茵地吧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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